《阮玲玉》：从女性视角看传记电影的真实性和艺术魅力

　　你第一次知道阮玲玉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

　　或许就是在这部1992年上映由张曼玉出演的传记片《阮玲玉》当中。

　　她姿容妩媚，自有一番哀婉在里头，总是穿着各色旗袍，高开叉的，格子的，镶着花边儿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阮玲玉作为默片时代的顶级明星，一生际遇却不似银幕上那般光鲜亮丽，反而历经波折辛酸，她与张达民、唐季珊、蔡楚生的情感纠葛更是让人唏嘘不已。

　　而这部传记片的导演关锦鹏并没有采取传统的单线叙述，平直地铺陈阮玲玉的一生。

　　他采用半纪录片的拍摄方式，横跨上世纪30年代和90时代两个时空分线叙述阮玲玉的事业与爱情，以阮玲玉的原片和张曼玉扮演的画面交织缠绕，又附着对老影人们的采访，为我们拨开历史的蒙尘，娓娓道来这位传奇影后的真实人生。

　　更值得一提的是，张曼玉本人也凭借她的出色演绎，一举夺得柏林影后的桂冠，到今天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部传记电影依然魅力不减，在豆瓣评分上十多万人打出了8.5的高分，短评影评更是不计其数。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为帝王将相立传的传统，不论是屡次修缮的正史，还是流传民间的野史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男性“这一集父权、夫权、君权为一体的性别符号中。仔细想来，除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为金陵十二钗立册做传，鲜见以”女性“为题材的历史传记。金陵十二钗画影

　　因为历史传统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女性群体的漠视似乎成为一种思维定式。张怡微在《女性的友谊》中说：“女人写小说历史不长，女人拿笔的历史都不长。因为自古以来，女孩子的感受不重要。”

　　在这种情况下，关锦鹏的存在才显得弥足珍贵，他惯会拍女人，多是男女情事，《胭脂扣》里决绝深情的如花与懦弱贪生的十二少；《女人心》里道尽婚姻生活一地鸡毛的梁宝儿和孙子威……

　　他总以“女性”作为第一视角，不睥睨，不仰视，更多一份平等和尊重。他把这种功力倾尽在《阮玲玉》中，还原出一份独属于电影屏幕的真实。

　　接下来，我就从女性视角分析这部电影的真实性和艺术魅力，从叙事结构、演员配置和电影语就这几个方面为大家浅析，同时，我也会结合现状对于电影的艺术成就写出总结。

　　这部电影也采用了时间线叙事的方法，但别出心裁的是它直接把90年代和30年代两个不同的时空放置在一起，形成了多个叙事层面的套层结构。

　　首先从30年代说起，它聚焦在阮玲玉自1929年进入上海联华公司到1935年3月8日自杀的这段时间，其中包含两条线索：一是阮玲玉与张、唐、蔡三人的情感纠葛，主要又张曼玉扮演；

　　二是阮玲玉的演艺事业，以时间为序展示了她从1929—1935年拍摄的9部电影，以阮玲玉流传至今的电影原片穿插张曼玉扮演阮玲玉的片场花絮为主。

　　其次是90年代，着重展现关锦鹏导演的拍摄进程，一是剧组人员关于影片主要角色讨论构成的对话场景，二是导演对于30年代的老影人、编剧以及传记作者关于人物的访谈实录。力求向我们展示出一个电影屏幕以外的“真实阮玲玉”。

　　《阮玲玉》作为一部优秀的传记类电影，在叙事结构方面却不走寻常路，尽力解构着传记题材带来的严肃沉闷。

　　从女性视角来说，关锦鹏导演是如何通过这种叙事结构来提高影片的真实性和艺术魅力的呢？我觉得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分析。①、套层叙事的独特戏剧张力

　　大家都知道，在传记电影的叙事上最重要的不外乎是时间和空间两个因素。时间大多依据人物生平来设置，而空间则以人物所处环境为主。比如一提到阮玲玉，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想起民国时上海滩风华绝代的女明星们。

　　这就是电影中时空的定位作用，它能起到极强的心理预设，让我们不自觉地带入阮玲玉独有的“女性视角”看待剧情发展。以一种“移情”的效果参与到阮玲玉起伏飘摇的一生。

　　在看到阮玲玉为了演好数九寒天里咬破手指让孩子吃血的贫苦母亲，穿着薄薄的旗袍趴在雪地里找感觉；被张达民诬告后遭遇记者围堵诽谤而有苦难言，等等一系列场景无疑给影片定下“悲剧”的基调。

　　导演通过交错时空的调度，呈现出一种穿插在历史，现实，虚实想象之间跨越的时空观，彰显出套层结构“杂而不乱，多而不繁”的别样艺术魅力。②、回溯性结构让影片内涵更为丰富可感

　　回溯性叙事简单就是借由一个讲述者，以他并不按照时间线的回忆为切入点，把即将发生的片段放在时间线的中段或后段，先说之后的再说之前的，让整部电影变得曲折有致，跌宕盎然。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讲述者”必须是来自一个或者多个“成年叙述人”。比如说作为导演的关锦鹏，作为阮玲玉扮演者的张曼玉，以及采访到的老影人们。作为成年人，相较于孩子来说，他们能站在更为客观清晰的立场剖析人物；他们若隐若现，不一定有大段的台词或者对白，但我们作为观众能够一直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这些“讲述者”牵引着我们走向发展脉络。

　　尤其是作为讲述者的张曼玉，和被讲述者阮玲玉形成一种奇妙的联结，阮玲玉在进入联华公司之前一直只能演一些没有太大发挥的“花瓶”角色，张曼玉看到这段影像立马脱口而出：”这岂不是很像我？“

　　但在关锦鹏说道阮玲玉去世半个世纪后依然有人记得她，问张曼玉，你希不希望你死以后半个世纪还有人记得你呀？”张曼玉却回答：“我觉得这不重要。”

　　她们拥有同样璀璨的银幕生涯，却拥有不一样的人生际遇。阮玲玉出演过《新女性》，那是她演艺生涯的转折点；张曼玉活成了“新女性”，那是她恣意独立的生活态度。

　　通过巧妙的回溯性结构，时间和银幕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新女性”，新是女性之新，更是中国艺术环境之新。

　　在《阮玲玉》这部拥有绝对大女主的电影中，由张曼玉所扮演的阮玲玉所担纲的戏份之多，任务之艰不难想象。

　　其实在电影最初宣布选角时，张曼玉就被质疑能否胜任，她的外在形象和气质上与阮玲玉相差太多，结果在影片播出后，收到一致好评，张曼玉本人也借此包揽了包括柏林电影节在内的五大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奖。

　　甚至有人评论说：“何必回溯那么远，张曼玉的风情比起阮玲玉，不遑多让。”

　　表演理论家林洪洞说过：“表演中最大的技 巧就是对生命感受的技巧、对生命表达的技巧。是 创作者一次‘生命能量’的艺术释放，是其个性魅 力通过角色平台的一次独特绽放。”

　　真正的表演 必须要深入到演员的内心深处，将他的情感和灵魂 化为角色的情感与灵魂，再展示给观众，只有融入 真实生命感悟的表演才是打动人的表演。

　　如果我们回溯张曼玉的经历，不难发现张曼玉与阮玲玉的人生有奇妙相似。

　　1983年，张曼玉在获得香港小姐亚军后进入 演艺圈，凭着自己美丽的外表获得了很多导演的亲睐，从 1984年到1987年的3年间，她一共出演了21部影片，在一众新人中成绩亮眼。张曼玉港姐获奖

　　但她的演技依然不被大众 所认可，依然被大家看成是“花瓶”演员。当时师太对她的评价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这和阮玲玉在没有进入联华公司之前的经历不谋而合。

　　但是张曼玉从来就没有 放弃改变自己“花瓶”演员的想法，为此，她在《玫瑰的故事》里剪短了头发，磨平标志性的兔牙，但 一直到1988年拍摄王家卫的《旺角卡门》一片时 她才明白：“表演不仅仅是一种陈述，而是要发自 内心，需要整个身心的投入，而不是光靠脸部或眼 睛⋯⋯”

　　也是因为对于角色把握与认知，张曼玉逐渐找到了演员与角色之间的通道。

　　第一次生活于剧中，第一次将自己的真情 实感通过角色的名义展现了出来。所幸，这块璞玉在王家卫的雕琢之下，终于绽放光华。

　　到了一番磨砺，饰演《阮玲玉》时的张曼玉个 人魅力更加明显，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无限的风情， 经过岁月历练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美丽外表 而没有内涵的“花瓶”了。

　　一个个成功的角色带给 她心中的自信，生活中几次爱情上的失败给她眼中 平添了几分哀愁。但若不是经历了前男友将自己曾 经写的情书出卖给外国杂志的风波，她可能对“人 言可畏”无法体会到如此的深刻。

　　舞蹈家邓肯曾说 过：“生活中的每一部分，不仅是爱情，都应该成为 艺术。”而一个优秀的演员，需要善于将生活中的 一切经历都变成塑造人物过程中的精神财富。

　　每个 人都会自然隐藏内心最深处的情感，都不愿把最深 的伤痛展示给世人，但演员就是要将这最隐秘的 情感通过角色的名义传达出来，只有赋予角色你的 灵魂，他才会有血有肉，他才会打动观众。

　　毫无疑问，张曼玉做到了。03：电影语言

　　电影镜头语言的把握主要通过推、拉、移、跟等手段进行电影故事的叙述。镜头的切换风格直接决定了影片的画面风格：全景镜头体现出对于整体大环境的把控；特写镜头起到突出强调的作用；长镜头再现电影情节；空镜头渲染故事氛围。阮玲玉剧照

　　影片中最动人的一段是摄制组人员离开后，阮玲玉蜷缩在被单里哭泣，蔡楚生走近病床，俯身看

　　着她，此时镜头后拉，出现蔡楚生剧组的摄影机，再拉，出现关锦鹏剧组的摄影机，关锦鹏的声音响起：“家辉，你忘了掀开被单看看Maggie Cheung了！”

　　关锦鹏通过这一段长镜头的应用，使不同的时空水乳交融，达到戏中戏、画中画的视觉效果。

　　观者不知是在电影的时空中穿梭还是在两个女子的感情世界中徘徊，不知道是在看阮玲玉的故事，还是在看张曼玉的故事，抑或是电影的故事，抑或是影片背后导演关锦鹏的故事，也许正是这样的设置引导读者去理解阮玲玉拍摄影片时的心情。

　　“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想起自己悲苦的命运，与剧中女主角何其相似。”那时，阮玲玉的感情也正处于危机之中，张达民的无赖与唐季珊的无情，让她没有退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也让张曼玉想到自己的情书曝光事件，在扮演阮玲玉的同时也在体验自己作为明星，个人生活公布于众的无奈，更增添影片的艺术色彩。04：结语

　　阮玲玉的遭际让人扼腕叹息，她历经电影与政治结合紧密的左翼电影繁荣，也见证了中国电影由无声迈向有声的变革时期。

　　关锦鹏在拍摄这位默片影后的一生时，也不落窠臼，他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展开，更以区别于一般的传记电影的套层结构和叙事手法，都在无形中彰显了他对于对电影本质的执着探 索，让这部影片具有强烈的实验性。

　　而正是这种实验性是支撑香港电影，乃至整 个华语电影得以不断发展的动力。 电影作为一门艺术，所追 求的就不该单单是商业上的票房成绩。

　　我们的电影界之所以能在时代的长河中涌现佳作 ，其原因正 是在于以关锦鹏等人为代表的一批优秀电影人对电影艺术的执着追求。参考资料：（1）郑君里《阮玲玉和她的表演艺术》，载《中国电影》1957 年 2 月号， 转引自金启暻等整理《阮玲玉之死》，岳麓书社 1986 年版，第 161 页。（2）程季华《阮玲玉五十周年祭》，《电影艺术》1985 年第 3 期，第 54 页。（3）］吕黄． 简论传记电影文本真实性的三种维度［J ].宁夏社会 科学， 2009( 05) :155 －158， 172．（4）罗 芳《影片<黄金时代>与<阮玲玉>相似性探析》2015年第35期（总第703期）（5）张晓嫣《国产传记电影的回溯性叙事透察》，载《电影文学》2019/22(总第 739 期)